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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网罗天下』 [历史随笔]王力雄 : 西藏问题的文化反思(转载)
作者:东风细雨 提交日期:2005-5-8 8:44:00 |
王力雄 : 西藏问题的文化反思
目前在西藏问题上对立的双方,几乎对有关的一切都有黑白分明的解释,区别只是黑白相互
一、“接口”关系
我把中国自清王朝开始的“治藏”,称为“接口”方式。那时西藏自成一体,由当地统治者
典型情况如清代的驻藏大臣制度1,那是中国对西藏拥有主权的一个主要象征。但当时设在
在这种“接口”关系中,普通藏人“只知有达赖,不知有朝廷”,他们只服从当地统治者。而
所以,尽管因为乾隆认识到“藏中诸事,任听达赖喇嘛及葛布伦等率意径行,大臣等不但不
不过,某种程度上,那也是当时双方都认可的一种状态。从国力上来讲,清朝是有可能全面
如果古代那种东方式的关系保持不变,“接口”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方式。然而一旦西方的主
1951年解放军进军西藏后,有多于清朝千百倍的军事和文职人员进驻了西藏,然而就政
以实现共产主义、消灭剥削阶级为目标的中国共产党,在最初解决西藏问题时,并没有表现
二、一体的西藏
五十年,除了一开始打了个昌都战役,北京一直是以“统战”为主要手段解决西藏问题的─
当时不仅在噶厦政府管辖的区域内实行“统战”路线,昌都是通过军事胜利被解放军控制的
当年西藏中共工委的统战部长陈竞波提供了这样的数字:
1956年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以后,在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各种机构中对上层人
达赖和班禅就更是统战的重中之重。1954年他们被邀赴京参加全国人大,中共中央特地
为了避免发生对抗破坏“统战”,当时北京对西藏政府拖延或拒不执行《十七条协议》也以
成立军政委员会和改编藏军是协议上规定了的,因为你们害怕,我通知在西藏工作的同志,要
事实上一等就是八年,成立军政委员会的条款一直到达赖流亡也没有实行,而协议规定的藏
当时中国内地已经全面开始社会主义改造。“一国两制”使西藏在对比下显得反差极大。为
从这些事实看,当时北京是愿意按照“接口”方式,把“统战”路线继续实行下去的。然而
索康卖给我们房子前曾向噶厦及达赖递呈文,内容为“请准予卖给解放军房子”。于批准出
这些情况反映出在西藏搞“统战”存在的一个问题。作为权宜之计,“统战”策略是有效的,但
而“统战”也不能真地争取到西藏上层的诚意,因为不管如何对上层妥协怀柔,也不可能再
在西藏上层心目中,“统战”不过是猫玩老鼠,老鼠迟早要被吃掉。他们的离心离德是必然
1957年,西藏山南的一个贵族殴打了他的农奴,原因是那个农奴没有提供贵族要求的乌
北京逐步认识到,以往的“统战”并没有换取上层的效忠,反倒失去了争取群众的可能。虽
这一点在“西藏叛乱”中得到了证明。叛乱起于中央政府控制的藏区,首先是在康区和云南
民族和宗教两面旗,任何时候都只能由民族社会的上层把持。而只要那两面旗不倒,底层藏
对此,北京最终的结论是:“民族关系的根本改善,归根结底要取决于每个民族内部劳动阶
1959年的拉萨事件及达赖喇嘛流亡后,北京接管了西藏政权,从此彻底地抛弃了西藏上
三、把民族分化为阶级
拉萨的炮火一停,上万名军人、干部组成的工作队立刻奔赴西藏各地的农村牧场进行“民主
打破藏民族的一体化,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阶级斗争。如果不是以民族而是以阶级划分人群,哪
工作队最先着手的是引导西藏老百姓开展“诉苦”,然后是“挖苦根”,帮他们算帐,到底
新的阶级划分与过去评价社会地位的标准完全掉了一个个──越穷的地位越高。那种颠倒被
获得底层人民支持是需要有实际利益的,那种利益就是剥夺上层社会,把原本集中于上层的
共产党以废除劳役、均田分地、斗争“三大领主”等一系列措施,摧毁了庄园经济和寺庙政
然而,争取下层阶级的信任和拥护,使其成为同盟,在西藏却不象在中国内地那样容易。例
西藏传统社会有一个独特之处:其社会虽然存在着阶级,并且阶级分化达到了相当水平,但
西 藏下层社会为什么对上层社会总是谦卑与服从。根源就在于西藏宗教。旧西藏是一个全民信
在笃信那种宗教者的眼里,即使民主改革能给他们现世的好处,也不能跟“来世”的幸福或
因此逻辑是这样的:只要藏民族保持一体,中国就难以在西藏巩固主权,藏民族之所以能保
四、西藏不能没有宗教
如何战胜西藏宗教?如果仅仅是要消灭它,让西藏人都成为无神论者,那是做不到的。先不
西藏宗教有两种不同的类型,一是僧侣宗教,一是百姓宗教。前者深奥无比,非凡人所能了
西藏文化中为什么存在那么多神灵鬼怪,为什么有那样强的宗教需求?而同是从印度传进的
一方面是恐惧,另一方面必须解决恐惧。“西藏人生活在一种惶惶不安的焦虑之中,每次身
因此,西藏高原的环境注定了藏人不能没有宗教。没有神的指引和支持,人在那种恐惧环境
五、西藏宗教的问题
自然的严酷和生活的艰辛,以及人在自然面前的无能为力之感,使藏人把对幸福的向往寄托
除了近乎自我摧残的苦行和将生命中大量时光付诸宗教仪式,藏人还必须将自己财富的相当
宗教是传统西藏一切活动的中心,主持宗教的僧侣形成一个庞大的寄生阶层。据梅.戈德斯
僧侣脱离社会劳动,终身享受他人供养,既造成社会劳动力缺乏,又成为沉重的社会负担。由
对违反人性的宗教,藏人崇拜和服从,与前面所说的藏人对恐惧的崇拜是一致的。但是那不
答案是不难想知的。
六、神界轮回
藏人不能没有神,但是在其崇拜强大的那种宗教基础上,对其原有的神进行置换却是可能的。而
毛泽东和达赖孰强孰弱,藏人通过事实看得十分清楚。昌都战役,西藏全部精锐兵力在解放
从北京一边,可能没有从宗教角度认识这个问题,从“翻身农奴”的拥护看到的只是马克思
一旦“皈依”到毛泽东的体系之内,底层藏人以极端的方式去砸烂旧世界以表达对新神的敬
那是天地重造,神界轮回──旧神的时代结束,无比强大的新神时代从此开始!以新神的神
今天,对毛泽东时代的造神运动进行分析,其意识形态至上(信仰)、共产主义的终极目标(天
所以,只要在形式置换上有足够的份量,能 满足西藏宗教所需要的形式感,以毛泽东置换掉达赖,以共产主义天堂置换掉西天极乐世界,以
在底层藏人心目中完成的这种神界轮回,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他们曾奋起去摧毁过去被他们视
当时确实存在高压氛围,没有人敢发表不同意见。然而一种社会氛围并非仅仅由执政者造成,还
这里说西藏寺庙主要是被藏人所砸,目的不在于为汉人开脱。在我看来,这不是一个责任问
1969年,西藏曾再度发生藏人的武装反抗──当时称为“再叛”,波及四十多个县。达
总之,在六、七十年代,毛泽东体系在西藏取得全胜。中国对西藏的主权控制达到前所未有
七、拨乱反正
毋庸讳言,象对全国一样,极左路线和文化大革命也给西藏带来了浩劫。在“平叛”和“民
遍及西藏的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,“三教”、“四清”、“一打三反”、“清队”、“社改”
从1962年重提阶级斗争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之后,一直到1980年胡耀邦视察西藏,西
对百姓来讲,借文革之风实现的公社化使政权控制达到从未有过的程度,连社员领一斤酥油,都
在西藏进行拨乱反正是从邓小平时代开始的。邓小平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把中国的舵轮握
1980年3月14日,胡耀邦主持中共中央书记处召开了第一次“西藏工作座谈会”,并
一、西藏要有自主权,西藏干部要敢于保护自己民族的利益;
二、对西藏农牧民实行免税、免征购;
三、变意识形态化的经济政策为切合实际的经济政策;
四、大幅度增加中央给西藏的财政拨款;
五、加强藏文化的地位;
六、汉族干部要让位给藏族干部。47
胡耀邦在西藏的讲话被视为是西藏历史的一个转折点,其意义可以与1912年西藏驱逐驻
无疑,“六条”给西藏带来了好处。对农牧民的免税、免征购自不必说,从那时到现在一免
胡耀邦到西藏之前,中共中央31号文件就已经正式宣布:“中央和中央各部门制定的方针、政
今天在座的县委书记以上的都在这里吧?你们根据你们自己的特点,制定具体的法令、法规、条
胡耀邦的讲话中没有直接涉及宗教解禁问题,但在31号文件转发的“西藏工作座谈会纪要”里
为贯彻胡耀邦加强藏文化的精神,自治区党委和政府数次发文,要求在工作场合使用藏语,行
不过对西藏最具转折性的,还是“六条”中的最后一条——汉族干部让位给藏族干部。胡的
昨天我们商量的结果,在两三年之内,我的意见最好是两年,把国家的脱产干部,我不是讲
对这一点,当时阻力很大。胡耀邦的说法是:“不通也得通,先决定后打通。”54胡耀邦
汉族干部职工的内调让出了上万个干部编制和上万个国营企业的“铁饭碗”,数万藏人(包
对西藏的拨乱反正使西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。西藏农牧民人均收
落实宗教政策是拨乱反正的主要标志之一,到八十年代中期,西藏自治区和其他各省藏区的
对宗教还存在的一些限制只是针对寺庙组织和僧侣,一般百姓的宗教活动几乎不受任何干涉。即
所以,无论从哪个角度,邓小平时代的西藏政策都已经达到相当开明的程度,堪称共产党进
八、走下神坛
但是在最好的状态下,西藏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离心倾向和社会不稳定。1987年9月2
对此简单地看似乎难以理解。这就需要从另外的角度着手分析。拨乱反正对俗世西藏自然是
以政府拨款修复被毁坏的西藏寺庙为例,藏人不一定为此领情,反倒会把这种拿钱看作是承
允许并且促进西藏宗教重新恢复,目的原是在于希望换得藏人感激。然而,宗教既是藏人的
这也是促使传统宗教剧烈反弹的一个重要因素。凡是那些过去反对过传统宗教、砸过庙的藏
毛泽东时代以阶级划分瓦解了西藏民族的一体性,使得西藏下层社会摆脱上层社会的控制,成
随着解散人民公社,当年在“平叛”、“民主改革”、斗争领主、砸寺庙过程中冲在前面的
过去的富人重新富起来,而过去的穷人重新穷下去,不管是出于什么具体的原因,这种现象